Saturday, August 11, 2012

自嘲

古典瞬間:自嘲是一種高級幽默



孔子是善於自嘲的大師級人物,他在鄭國與弟子們走散,獨自在東門外彷徨。子貢到處找老師,有一個人告訴他說:「東門外站著一個人,看上去就像喪家之犬的那位,是不是你的老師啊?」子貢找到孔子並且轉述了那人的話,孔子苦笑著說他形容得傳神:「是啊,我確實像條喪家之犬啊!」

 孔子在亂世之中到處遊說,到處碰壁,尷尬又沮喪。他能認識到這一點,說明他是十分自知的。看來,自嘲的第一要素,就是要有自知之明。

 魏晉文人劉伶是喝酒的高手,也是自嘲的高手。劉伶醉酒之後,並非如死豬一般酣睡,他能妙語如珠,令人莞爾。他瘦小乾巴,其貌不揚,有次喝醉酒之後,與人發生衝突,那人捋出袖子伸出拳頭準備「修理」劉伶,劉伶也把衣服撩起來,不過他不是來動武的,他露出猙獰可數的一排排肋骨,慢條斯理地說:「你看看,我這雞肋骨上有您放拳頭的地方嗎?」那人大笑著離開了。劉伶及時的自嘲,有四襾撥千斤之效,不但免了一頓皮肉之苦,還留傳下來一段佳話。

 自嘲還需有開闊的胸襟墊底。因為胸襟開闊的人,一般都比較幽默,而幽默的一條重要原則,就是寧可取笑自己,絕不輕易取笑別人。自嘲,是自知、自娛和自信的表現,是一種高級幽默。

 宋朝詩人石曼卿,氣宇軒昂,詩酒豪放。有一次,石曼卿乘馬,馬伕一時失控,馬受驚疾走,曼卿墮馬落地,摔得不輕,馬伕嚇得要命,但他慢悠悠對馬伕說:「幸虧我是石學士,如果是瓦學士的話,豈不早被摔碎啦?」

 最近看到兩則墓誌銘,寫得特別風趣、充滿自嘲。一位是書法家啟功,他66歲時自撰墓誌銘。銘文曰: 中學生,副教授。博不精,專不透。名雖揚,實不夠。高不成,低不就。癱趨左,派曾右。面微圓,皮欠厚。妻已亡,並無後。喪猶新,病照舊。六十六,非不壽。八寶山,漸相湊。計平生,謚曰陋。身與名,一齊臭。

 還有一位是著名戲劇家翁偶虹,他在一九九三年不幸病逝。這篇《自志銘》是翁先生生前對自己一生的總結:是讀書種子,也是江湖伶人。也曾粉墨塗面,也曾朱墨為文。甘作花虱於菊圃,不厭蠹魚於書林。書破萬卷,只青一衿;路行萬里,未薄層雲。寧俯首於花鳥,不折腰於縉紳。步漢卿而無珠簾之影,儀笠翁而無玉堂之心。看破實未做,作幾番閒中忙叟;未歸反有歸,為一代今之古人。

 詩人北島說,依他看,沒有多少中國文人懂得自嘲,故非重即輕。我的理解是,自嘲的輕重很難把握,自嘲過輕,如隔靴搔癢,有矯情之嫌,而自嘲過重,將自己貶得一錢不值,又近於自輕與自賤了。啟功的「身與名,一齊臭」,有些言重,翁偶虹的自嘲恰如其分,「寧俯首於花鳥,不折腰於縉紳」,大概也是所有擅長自嘲的文人最本質的底蘊。

 因為職業的原因,文人常常受到各種攻訐,文人選擇自嘲,潛意識裡就有這樣的心理:我自己早就嘲笑過甚至「自輕」過自己了,你再處心積慮地挖苦我,又有什麼勁?

 如賈平凹禿頂,他說到禿頂的好處,其中第二條就是「沒小辮可捉」,真是絕妙的一語雙關,而其他諸如省洗理費、能知冷知曬、有虱子一眼就能看到、隨時準備上戰場、像佛一樣慈悲為懷、不會被削髮為民、怒而髮不沖冠等,無一不透著「聰明絕頂」的高級幽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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